我認得這位修車廠老闆已經好多年了。他原來是位工程師,創立了一家高科技公司,努力運營幾年後,成功的把公司賣了個好價錢。錢賺到了,像很多科技人的夢想一樣,買了一台法拉利來開,而也和許多科技人一樣,沒想到法拉利問題很多,修車多次以後,決定離開高科技業,自己來開一家修車廠。聽起來很異類,但多年下來,這位高科技轉行的修車廠老闆走過許多辛苦,總算把修車廠做到很有口碑。六年多前,在他人的推薦下,我開始找他修車。雖然他比我年長許多,為人特別親切,從第一次見面我們就很談得來,幾次修車後,我們成了忘年的朋友。

兩年多前,修車廠老闆告訴我,他的心跳偶爾會突然上升到一分鐘150~160下,心慌、不舒服,休息一下就會恢復正常。我告訴他,那是很不好的現象,要他到診所來看診。他拖了好幾個月才來看診,當時我覺得他心陽虛,心血、肝血不足等等,我告訴他不難治,但是他得服用中藥一陣子。結果,他服用了一週的中藥,就覺得太麻煩又太難吃,服用西醫開的β受體阻斷藥(Beta blockers)簡單又「有效果」。雖然他耐心地聽我解釋為什麼β受體阻斷藥不是一個治本的辦法、可能引發的問題、以及中醫為何可以幫他治本等等,他口頭上説好好好,其實並沒有認真的面對問題。

去年下旬開始,修車廠老闆心律不整的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β受體阻斷藥不管用了,他告訴我好幾次,他現在覺得我原來跟他解釋的有道理,他説他必須來找我看診。不過,話説歸説,人還是沒有來看診。今年年初,他告訴我心臟科醫師堅持要幫他裝心律調節器(pacemaker),裝了以後,得一輩子服用β受體阻斷藥、抗凝血劑等等藥物。我再次違反了「醫不扣門」的原則,努力的想說服他來試一試中醫治療,很可惜,他説一切都安排好了,順理成章的去裝了心律調節器。

兩三週前,他突然有個輕微的中風,被送到急診室,治療時又感染到肺炎,在醫院待了好幾天才出院。他告訴我,他打算今年底退休,他把我當好朋友告訴我,但是要我不要告訴修車廠的修車師傅們,免得他們先跳槽了。

上週四下午兩點多,修車廠老闆在修車廠處理事情時突然倒下,送到急診室時已經沒有意識了,斷層掃描顯示整個左腦都被腦溢血覆蓋著,因為範圍太大,無法做開顱手術來急救,除了施打藥物以外,沒有什麼辦法。

前天我到修車廠,向老闆的兒子詢問他的狀況。很明顯的情況很糟糕,依然昏迷不醒,身上插了許多管子來維持生命,但是醫師不確定他是否還有希望,或者實質上已經遠離人間了。

這件事讓我很難過,修車廠老闆是自己的朋友,又在舊金山灣區,來看診很方便,他本身對中醫的療效也親自看過、聽過很多,甚至還推薦過好幾位朋友來診所看診。可是,中藥在「麻煩」、「難吃」的情況下,立即被西醫的「簡單方便」、「馬上看得到某種程度的效果」給比了下去。換成不認識的病患,或許我會說他們無知、自己得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任,然而,對這位修車廠老闆,我實在不忍心也不願意苛責他,因為我知道他和很多人一樣,從小到大接受到的健康教育全部都是西醫的內容,報章雜誌宣傳的也絕大多數是西醫的資訊,稍稍接觸到中醫相關的內容,又都是吃這個補那個,以及一些粗淺卻被無限放大的養生知識,對於正統中醫及其臨床治療的了解,可能比小學生背九九乘法表的內容還少。到了真的生病的時候,長年累積的西醫內容佔據了病人及家屬整個潛意識,加上西醫非常強勢的告誡病人及家屬,如果不服用這個藥物、不做那個手術,就會病情加速惡化,甚至死亡,而對於任何副作用,都以「沒有別的辦法,不然你要怎麼樣?」來堵住病人的詢問,不肯深入討論。在這樣中醫知識非常有限的前提下,又被西醫強勢主導,很多的病人及家屬都來不及思考就直接舉白旗,即使深深感覺到這樣的治療哪裡很不對勁,也只是乖乖的走下去 …..

改變,是需要勇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