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成的加州居民為拉丁裔,診所自然也有不少拉丁裔的病人,這給了我們良好的機會去比較不同族群在臨床治療上的差異。很多年前我們就發現拉丁裔對中藥的平均反應比華裔好很多,往往很輕的中藥方劑就可以改善拉丁裔病人的病情。

這位病人是拉丁裔的老太太,已經八十多歲了,有五位小孩,每個孩子都成婚生子了,除了一位孩子的家庭在佛羅里達州外,其它四位孩子全家都住在附近,也因此常常一大家族三代聚在一起,典型和樂融融的拉丁裔家庭代表。

很不幸的,這位老太太原本就有高血壓,糖尿病等慢性病,去年連續得了兩次新冠肺炎後,肺部嚴重受損,導致呼吸不暢,需要仰賴氧氣。西醫診斷認爲只能再活六個月,因而停止治療,改爲臨終關懷(hospice),讓老太太出院回家靜養。老太太那位住在佛羅里達州的孩子,平時看診的中醫師正好是倪海廈老師早期的學生及朋友,他很熱心地經由倪師母找到我診所的資訊,要病人家屬趕緊幫老太太預約看診。

初診時,老太太寸步難行,硬撐著拐杖,被家人半扶半拖地進入診間。病人完全不會講英文,兒子的英文也不太好,英文西班牙文夾雜地和我討論病情。除了西醫診斷的部分,病人自己覺得有兩個大問題,第一是呼吸很差,走幾步路就很累、很喘,這當然和病人肺部嚴重受損有關。第二是病人肝膽區很痛,一直延伸痛到右肩及右上背,這和病人肝膽實證有關,不確定是西醫沒有檢查到,還是西醫覺得病人肺部的問題已經嚴重到無法存活過半年,肝膽的問題就不需要告訴病人了。

怎麽治療?理論上得兵分兩路,一方面得盡可能支撐住病人的肺家,另一方面又得清肝膽。然而,病人年紀很大,身體很虛弱,本來就不適合大的治療動作,加上拉丁裔對中藥的反應可能遠遠大過華人,使用稍微凶悍的中藥材都可能導致病人的不適或病情惡化。

和病人家屬再三討論後,我們決定先不要太急,先以輕微的科學中藥粉劑來試一試老太太的反應。一開始使用苓桂朮甘湯、半夏厚朴湯加減的科學中藥粉劑,劑量也不多。老太太第一天服用這麽輕的中藥粉劑時,竟然吐了三次,不過老太太很有毅力,即使吐了,還是繼續服用。治療三四周下來, 老太太的呼吸轉好,雖然走路還是會累,比之前好了一些。這個時候,老太太很希望能減輕她肝膽區延伸到右肩背的疼痛,這嚴重的疼痛讓她無法好好吃飯睡覺及正常生活,每天都痛得愁眉苦臉。

病人這個請求讓我十分爲難,一方面得繼續專注在病人的肺家,才有機會延長病人壽命,另一方面清肝膽的中藥組合非常噁心難吃,老太太很可能無法像年輕病人一樣承受三四周清肝膽藥方帶來的不適。我再度和病人家屬溝通,這次病人的孫女來當翻譯,三代在診間裡討論了許久,依然無法決定是否要讓老太太試一試清肝膽的中藥。於是,我直接替他們做決定,告訴他們還是維持使用輕微的科學中藥粉劑,把重心放在肺家,但讓我試一試多繞個路,看看能不能減緩病人肝膽區的疼痛。

於是,上次看診時,雖然老太太氣血不足,不是最適宜下針治療的時機,我決定以針灸來治標看看,試著從右肩背的疼痛下手,而非使用減緩肝膽疼痛的針法。下針左右側的陽陵泉透陰陵泉及絕谷透三陰交,以及左側的條口透承山。而中藥部分,在原本苓桂朮甘湯、半夏厚朴湯加減上,添加旋覆代赭湯科學中藥粉劑,雖然我不抱什麽希望,總得想想辦法來減緩老太太的疼痛,希望針灸從上往下,配合中藥從下往上,把肝膽區延伸到右肩背的疼痛去掉一些。這樣的奇想,我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但是因爲拉丁裔的反應通常敏感很多,不妨試一試我的奇想。

病人今天下午回診,老太太不用拐杖,自己走入診間。臉色改善很多,説話多了許多,雖然我聽不懂她的西班牙文,在她孫子的翻譯下,得知老太太精神好了不少,可以走久一些才累,能吃能睡,心情挺好的。這位孫子是第一次陪老太太來看診,當我問到老太太的疼痛如何時,他好像突然呆住了,不知道我在問什麽。原來老太太上次下完針後,疼痛好了大半,服用了幾天中藥粉劑就完全不痛了,這位孫子最近才加入照顧老太太的行列,不知道老太太原本肝膽區延伸到右肩背的嚴重疼痛。我為了謹慎起見,特地再和他們確認了兩次,老太太比手畫腳地用西班牙文,加上孫子的英文翻譯,告訴我確確實實不痛了。

這讓我很驚訝,我本來對奇招沒有什麼期待,心想如果能減輕十分之一的疼痛就是老天幫忙了,沒想到把老太太幾個月來嚴重的疼痛完全去除了。這也讓我再次對拉丁裔的生命力感到讚嘆,這次奇招的療效,我的醫術只佔了一小部分,大部分是來自這位拉丁裔老太太本身的強大生命力!

至於為什麼許多拉丁裔病人的生命力強大,沒有一個確切的研究來解釋,但是臨床觀察上,可以猜想到幾個可能的原因。第一,許多拉丁裔即使自己不是在熱帶出生成長,父母或祖父母也是來自熱帶地區,受寒的情況較少,元陽的損傷可能較少。第二,飲食習慣包含了各種不同的豆類,Taco、Fajita、Burrito等傳統料理中都加了很多各種不同的豆類,這在中醫的觀念上,對「先天之本」的腎家有不少的好處。第三,一般而言,拉丁裔比較樂觀,許多人賺了錢先飲酒作樂,明天有沒有錢付房租再說,不會整天擔心一些無濟於事的煩惱。第四,拉丁裔家庭觀念很重,可能比華人還更重視家庭,加州每到假日時,大大小小的公園都看得到許多拉丁裔大家庭,三代四代三四十人聚在一起,開家庭派對、烤肉、唱歌歡樂,這樣強大的家庭凝聚力,讓他們更能承受個人一時的痛苦。

我很慶幸在加州行醫,加州有來自各國、不同種族的居民,再加上從世界各地飛來看診的病人,讓我能看到許多很不一樣的病人身體狀態及病情,從各種不同人種的問題表現來反推中醫古籍許多的闡述,讓我有更深的體會與了解。華人很少見到的狀態,不代表古書寫錯了、搞混了,而只是醫生還沒遇到那樣的病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