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很不想寫這個病例，其中的感受錯綜複雜，但是，我又非得寫，讓大家了解癌症治療的困難。

這位病人，華人，女，35歲左右，約一年前生了一對雙胞胎，懷孕時發現子宫裡有很大的腫塊，生完小孩後，確診為很少見的惡性子宫平滑肌肉瘤 （Uterine Leiomyosarcoma）。子宫肌肉瘤絕大多數是良性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然而，很少數的病例是惡性，而這些惡性子宫平滑肌肉瘤病例，幾乎所有腫瘤科西醫都認為是極為凶悍，即使開刀化療放療，最多也只能撐六到十二個月。

今年一月第一次來找我看診時 ，西醫Ultrasound檢查，主要有兩個大的子宫腫瘤，一個約14.5cmx11cm，另一個6cmx5cm，以惡性子宫平滑肌肉瘤而言，已經很大了。 說真的，我也沒有把握能幫得上忙，我也直接告訴病人，我會盡力治療，結果如何，不一定是我們希望的。病人和她先生了解當時的情況，病人還告訴我，她找過一位灣區有名的氣功師父看診，這位氣功師父說她的癌症太凶悍，他不但無法幫忙，他連病人的肚子都不願意碰，以免「吸收到兇惡腫瘤的病氣」。雖然我對這種「氣功治療」沒有太多研究，也無法評論，但是，這樣的話語，總是讓人聽了不太舒服。

治療一個月後，腫塊從外表摸起來好像開始縮下，病人自己也覺得身體情況變好，人比較有精神，也比較暖和，連上述那位氣功師父也發覺病人好轉而願意替她「氣功治療」。治療了五個月左右，腫塊明顯縮小，病人正好也到時間得去看她的婦產科醫生，我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

病人去看她的婦產科醫生時，婦產科醫生用小型的Ultrasound機器看她的子宮及小腹，發現病人的子宮加上原來那兩顆子宫腫瘤總共約15cmx10cm。當我知道這樣的檢查結果，我本來還很欣慰，覺得腫瘤總算縮小了，加上病人其它方面的綜合症狀，我認為病人確實進步不少。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位婦產科醫生看到Ultrasound影像時，不但沒有解釋為什麼腫瘤縮小，反而再次對病人強調她的惡性子宫平滑肌肉瘤會讓她在六個月內死亡。我也問過我熟識的婦產科腫瘤專家，這位專家說他沒有看過這樣惡性子宫平滑肌肉瘤縮小的病例，但是，即使他沒有當面檢查過我這位病人，就憑「Uterine Leiomyosarcoma」這個診斷的病名，他也「很確定」她活不過六個月。

這次病人真的被她的婦產科醫生嚇壞了，她覺得經過五個月中醫治療，明明身體比以前好很多，竟然西醫還是認為她沒有救。我花很多時間平撫病人的情緒，但是，在後來的幾次看診時，我知道病人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對人生有信心，由正面面對癌症，轉變為極度害怕與擔心她的雙胞胎兒女。而在她看完她的婦產科醫生一兩周後，她的腫塊開始快速增大，同時腹部開始積水，和之前的五個月有180度的轉變，讓人不得不承認心理影響生理。

這個時候，我轉攻為守，希望能夠控制她的水腫，因為如果水腫不能控制，不但癌症沒有機會治好，很快的會讓她肺部積水，心臟及肺臟很快就會守不住，所以，再來的兩個月中，我一直以控制水犯為主。在這兩個月中，病人的小腹變大很多，慶幸的是病人肺部沒有開始積水，仍然可以正常呼吸，也可以躺著睡覺。病人的各種跡象顯示，我們暫時把病情減緩，雖然我已經不敢奢望她能轉好很多，我覺得至少可以幫她再撐幾個月。

就在這個時候，病人的先生決定改用西醫治療，他打聽出來整個加州只有兩位Leiomyosarcoma專家，其中一位正好在史丹佛大學醫學院，而這個時候我也無法說什麼，畢竟病人的腫塊比七八月前第一次看我時大，我只要求他們告訴我這位專家的建議。這位專家建議使用一種標靶藥物來治療，宣稱有40%的可能性會讓腫塊縮小，不過，病人的先生在網上查出這個標靶藥物有個嚴重的副作用，那就是肺部積水！病人的先生問這位專家，專家回答：「為了縮小腫塊，肺部積水又能怎麼辦？」

當病人先生告訴我他們決定使用這個標靶藥物時，我心裡想完了，我不管病人的腫塊是否會縮小，如果肺部積水，在中醫看來，是變得更嚴重了，這樣的治療等於加快身體的崩潰，但是，既然病人已經決定如此做，我也改變不了他們，我不適合說太多，讓病人更加失去希望，我只有輕描淡寫的點到為止。

做了第一次的標靶治療後，病人變得很衰弱，同時果然肺部嚴重積水，病人根本無法躺下睡覺。來看診時，病人告訴我，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睡覺，身體非常難過，她說她寧可死掉，也不想如此活著。而從外表看來，病人已經瘦到只有一層皮，看起來和骷顱頭沒有太大的差別。因為病人身體已經太弱了，我也無法用強藥攻水，只好使用較輕的方來幫忙。

在這之後，我沒有再看到過這位病人，我診所裡的一位助理醫生正好是病人的朋友，去看過病人幾次，告訴我病人越來越衰弱，西醫也沒有辦法。誇張的是，後來病人變得很不舒服，到史丹佛大學醫院急診室，急診室人員不覺得病人有「生命危險」，竟然讓他們等了12小時，才有醫生來看她！沒有幾天，病人過世了。

這個病例，讓我感受錯綜複雜。如果病人只用中醫治療，也沒有被西醫嚇倒，到底中醫能不能治好她的癌症？或者中醫是不是能比西醫對她更有幫助，讓她活得更久一些，活得更舒服一些？另一方面，我猜病人的先生一定會問，如果九個月前就以西醫標靶藥物治療，說不定病人的癌症真能轉好？ 還是會讓病人更早就過世呢？這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因為沒有一個病例可以「重新再來一次」。

有智慧的讀者們，你們自己去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