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到台灣巡迴演講,最主要是參加中國醫藥大學中醫學系50週年慶祝研討會,而研討會的主題為精神神經醫學臨床,所以,這次在台灣的幾場演講,我都把癲癇病例擺在前面。而這樣的安排,無心之下意外得到了很好的效果。

幾場演講的聽眾,大多都知道中醫講求「辨證論治」,因為這四個字常常為中醫文章及報導提及。可是耳濡目染太久了,大家反而覺得想當然爾,沒什麼大不了,畢竟似乎很多事情都得「辨證論治」,外科醫師得看你那裡有問題才能幫你開刀,修車師傅得看車子那裡出問題才能修車,連髮型設計師都得看你的臉型個性才能幫你修剪出適合的髮型。中醫的「辨證論治」好像也沒什麼大道理,看病當然得看病人的情況來治療。

然而,問題在於你看到了什麼線索,在於你能多深入地連接那些線索,而能夠找出真正治療病人的途徑。癲癇病症直接的表現,讓大多數的人想到和頭腦有關,這也是為什麼西醫一定往腦部掃描、腦神經電波的方向去找答案。中醫對「腦」的論述相對較少,中醫師常常會想到「心藏神」,認為癲癇的表現為心經或心包經的問題。或者,有些中醫師會認為那是「風動」的表現,而黃帝內經說「諸風掉眩皆屬於肝」,所以往肝風、肝火上炎的方向找答案。

這樣的想法無可厚非,但是已經把「辨證」限制在「明顯看得到的症狀」之下,在先入為主的情況下「論治」,這樣在有限的格局下求取答案,對複雜的病情往往療效有限。真正的「辨證論治」,應該是盡可能的收集所有的線索,根據所有的線索來形成一個「假說(hypothesis)」,來解釋為什麼病人會有如此的病症表現,然後再經由臨床治療的反應來判斷「假說」是否正確,或者得修改原來的想法。

在我看到的癲癇小孩子裡,除了一般明顯的癲癇症狀如失神、抽搐、身體失控等等之外,很多都有脾虛的情況。表面上看來,脾虛似乎和頭腦神經沒什麼關係,在治療癲癇時,往往被忽略。然而,當你仔細去「辨證」時,會發現這樣的脾虛現象應該不是偶然,而應該是有它的意義存在。 於是,我產生了一個「假說」,我覺得許多的癲癇小孩子,是因為脾虛而無法正常的去濕、祛痰,加上許多小孩子癲癇發作前都有感冒的徵兆,似乎在告訴我們和背上的膀胱經及傷寒論的太陽證有關。於是,我形成了一個「假說」:「至少有一部分的癲癇小孩子,是因為脾虛而無法祛痰,加上太陽證,使得痰飲積留在腦,而產生癲癇症狀」。也就是說雖然病症表現在頭腦,問題的根源卻在脾臟。 當然,這只是一個假設,不管聽起來多麼合理,都得在臨床治療上得到驗證。

既然有這樣的「假說」,我臨床治療那些癲癇的小孩子,往往以「健脾、祛痰、引水上頭」為主,並沒有加什麼「寧神」、「去肝風」、「熄肝火」的中藥,結果在很多癲癇的小孩子上得到很好的治療效果。 而因為良好的臨床反饋,讓我知道原來的「假說」有其足夠的正確性。也因為如此,在演講時以這些癲癇病例開場,讓許多聽眾體會到「辨證論治」不是那麼的「想當然爾」,而是得盡可能收集所有的線索,在中醫「人體模型」的架構下,思考為什麼病人會有這些病症、沒有那些病症,在中醫的理論下盡可能連結所有的線索。經由這樣的「辨證」形成「假說」,基於「假說」提出臨床治療的方法,也就是所謂的「論治」,再經由臨床反饋來「驗證」。

這樣「辨證論治」的「假說」到「驗證」,是非常科學的方法。中醫不是像很多人想的那樣,這個中藥材治療什麼病症、那個針灸穴位治療什麼病症,而是在複雜的理論架構下,推理病人身體內部那裡失去了平衡,而如何藉由各種方法把人體拉回到平衡狀態,使得病症得以解決。

而這幾場演講中,反應最明顯的是中國醫藥大學李文華校長(世界知名的癌症分子生物學家),畢竟高手就是高手,雖然李校長不懂中醫,但是他的科學判斷能力,沒有因為長年浸淫在西醫的知識裡而被蒙蔽,反而可以很快抓到重點,明瞭其中的道理。在演講後的見面場合裡,李校長引用了癲癇病症在頭、病因在脾的「假說」與「驗證」的例子,來與其他人談論中醫的臨床治療方法,讓我對這次馬不停蹄的台灣行感到萬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