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教中國工程師學會的中醫概論課程時,第一堂課,知名的矽谷人王大成博士(Dr. Chester Wang)就問我:「所謂陰陽,是名詞,還是形容詞?」果然,聰明人問的問題,常常一針見血。中醫的「陰陽」,既是名詞,也是形容詞,但是,兩者在理解及應用上,有很大的差別。

形容詞的「陰陽」,比較普及,絕大多數對「陰陽」的解釋,都落在「形容詞」的範圍。 這也就是我們常聽到的「陽代表熱、快、光明、表 、實…,陰代表寒、慢、黑暗、裡、虛 …」,這個「關係比較」的「對立性」,不需要太多解釋,五歲的小孩也可以聽得懂。不過,問題來了,如果「陰陽」只是形容詞,那麼所謂「互根互用」、「互相轉化」等等,是什麼東西在進行這些互動呢?所以,我們必須有名詞的「陰陽」。

有些人會說,任何對立比較下的「陽的東西」和「陰的東西」就會有「互根互用」、「互相轉化」等等互動,我想這樣的說法是哲學的討論,而非醫學的討論,不然,比較快的兔子和比較慢的烏龜也應該可以「互根互用」。

也有一些人會用比較高深的方式來討論名詞的「陰陽」,他們說這個宇宙開天闢地以來,有兩種看不見、摸不到的基本組成物,一個叫「陽粒子(陽氣)」,另一個叫「陰粒子(陰氣)」,這兩種「粒子」依照所謂的「互根互用」、「互相轉化」等等來互動,並且架構了宇宙裡所有的東西。我想這樣的說法,即使不是玄學,也是「高能物理學」的範疇,就算是對的,對臨床醫學幫助不大,就像我們蓋橋時用牛頓力學,不會用「更正確」的量子物理學。

這麼多年來,從倪海廈老師的教導、多種中醫古籍的研讀,到臨床治療的反饋,我一直想有個比較「實用」的思維模式,來理解中醫範疇下的「陰陽(名詞)」,而這個思維模式必須能連結經典中醫古籍的陳述,同時也對臨床醫療有直接的幫助。

經過不斷的思索、研讀、比較,我想延伸倪老師講的「陽是神、陰是形」及「陽是能量、陰是物質」的說法。我認為名詞的「陽」是「 能改變物質的能量」,名詞的「陰」是「能儲存能量的物質」。這樣的思維,看起來很淺顯,沒什麼大不了,然而,在連結經典中醫古籍及臨床醫療時,對我有很大的幫助,同時,能幫我釐清不少「模糊地帶」。

簡單的、「想當然爾」的例子,譬如食物經過腸胃消化後帶給人體能量等等,我們就不討論了,我們找個比較「不直接」的例子。黃帝內經寫到「肝者,罷極之本」,是什麼意思?歷代醫家多有爭論。有些醫家認為「罷極即勞困之義」,而「肝者,罷極之本」是說「疲勞的根本在肝」。也有醫家認為「罷極」為「四極,即四肢」,因為肝藏血、主筋、主爪,所以,「肝者,罷極之本」是說「肝使血液輸達四肢,以充筋華爪協調運動」。可是,如果我們比對前後文,「腎者,封藏之本」、「肺者,氣之本」、「脾胃大腸小腸三焦膀胱者,倉廩之本」,我們會覺得上面兩個解釋都很牽強,與前後文的寫法格格不入,更不像前後文一樣,可以在黃帝內經其它章節內找到對應的地方。

「罷極之本」的意思,我們可以從肝所屬的「厥陰」來探討。「厥陰」被解釋為「陰的盡頭」、「陰盡陽生」,但是,對於這個「盡頭」和「怎麼把陽生出來」,絕大多數的人都只是在「陳述」,而非真正解釋「為什麼」。然而,如果我們以「陰(名詞)是能儲存能量的物質」來串連幾個觀念,這個「肝」、「罷極之本」、「厥陰」、「陰盡陽生」就變得非常容易理解。

「厥陰」是指「陰(名詞)」裡儲存的「可以被釋放出來的能量」已經很低,到了「陰的盡頭」,得要加以處理,才可以增加「陰(名詞)」裡儲存的「陽(名詞)」,而「厥陰」就是這個處理的階段,這個「陽生」並非指「外在活動的能量」,而是指「儲存在裡的能量」,就好像「種子之中含有的生命力」。這正好對應「厥陰風木」,「風木」是取象於「春生」時「種子隨風而散,新的生命從種子中發芽出來」。

肝臟的主要功能,是當血液被其它身體器官使用過後,變得「最髒」的時候,負責把血液中的有毒的物質去除,把血液變「乾淨」,把「生命力」再次注入血液裡,讓血液可以再度被身體使用。這正好對應「陰(名詞)裡儲存的可利用能量」已經很低,由肝臟負責把這個「陰的盡頭」扭轉回來,讓它「陰盡陽生」,而這個「陽生」依然是指「存在裡面的能量」,因為「乾淨」的血液還沒有被其它身體器官使用前,這個「能量」是藏在血液裡,而非直接可以觀察到的功能活動,所以,仍然屬「陰(形容詞)」的階段,必須等到「種子發芽出來」,才會到「陽(形容詞)」的階段。

而「罷極之本」正是在形容上面解釋的肝臟與「厥陰」。 「罷」是「停止」的意思,「極」是指「陰的盡頭」、「陰(名詞)儲存的能量降低到了極致」,「罷極」就是指「讓陰(名詞)儲存的能量不再降低」,讓這個「儲存的能量」回到正常的程度。

(下集待續)